一上来就谈钱 “逍遥镇胡辣汤”风波后的知识产权之痛

一碗胡辣汤，几度上热搜。其中反映的不仅仅是民间小吃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那些是是非非，更深层次的则是中国在知识产权意识进程中的阵痛，也是中国人对知识产权认知中情与法、法与理的缩影。

2021年11月21日，西华县融媒体中心针对沸沸扬扬的逍遥镇胡辣汤事件作出了情况说明，表示“目前已责令‘逍遥镇胡辣汤协会’暂停目前正在开展的工作”，且胡辣汤不仅是逍遥镇的，更是全国人民的。随着官方定论，一场看似无厘头的闹剧好像就要就此收场了。事实上，无论是出于平息舆论考虑，还是出于对胡辣汤品牌形象的保护，甚至是迫于压力，各方的反应都值得深思。人们不禁要问，在知识产权认知的道路上，国人到底还要走多久?

知识产权保护不是从来就有的，也不会长期持续下去，它只是人类社会发展到某个阶段的产物。知识产权保护的核心是选择保护的边界，而不是知识产权本身。逍遥镇胡辣汤维权之争，似乎也是这个问题，即逍遥镇三个字该不该受保护。虽然西华县表示，胡辣汤是属于全国人民的，但胡辣汤真的就属于，或者说就应该属于全国人民了吗?这种模糊的说辞在很大程度是偷换了概念：既然这个边界说不清楚，就大而化之。

2021年11月22日，河南日报官方微博发布评论：《让逍遥镇胡辣汤美誉传四方才是真逍遥》。评论称：本该维护品牌形象的行业协会，一上来就谈钱，这样的做法不免让人感到有“割韭菜”之嫌。西华县逍遥镇胡辣汤协会若真希望把品牌做大做强，似乎没有必要骤然祭起侵权的法律利刃，伤了感情不说，关键是对品牌美誉度没啥好处。如何扩大品牌美誉度，不妨去抄抄沙县小吃的作业：非但不向店主收取授权费，还拿出真金白银给予补贴。

从地理标识来看，逍遥镇就是一个地名，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不属于任何人，确实不应该保护。而胡辣汤本身也有数百年历史，更不能说属于某个人或某个群体所有。皖中、苏北都有名叫胡辣汤的吃食，如果真去尝一尝，会发现和西华县的胡辣汤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但叫胡辣汤似乎也并无不妥，当然也有叫辣糊汤的，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就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事情。这么多年，西华县的胡辣汤人也从未为此正过名，最多是一笑了之。

但将逍遥镇和胡辣汤联系在一起，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其中折射的，就是知识产权保护的边界问题。

我们可以说老干妈是一种辣椒酱，但并不是所有的辣椒酱都能叫老干妈，老干妈作为一个品牌来保护，大家是可以接受的。类似的还有王老吉、全聚德、内联升、六必居之类的品牌，已是耳熟能详，虽偶有侵权纠纷，但大家讨论的重点绝不是该不该保护这样的品牌，而是是否存在纠纷的问题。对于此类明之又确的问题，自然不必讨论。

进一步考虑，赣南脐橙、阳澄湖大闸蟹、砀山梨、南阳黄牛、泌阳驴、东北人参、新疆红枣、祁门红茶……该不该保护，又该如何保护呢?到底阳澄湖是品牌的呢，还是大闸蟹是品牌呢?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并不好回答。好在这类不属于深加工产品，产品属地只是一种品质背书，区分度很高。只要你不是该地出产，却标明是该地出产，毫无疑问首先属于欺诈，其次才是侵权。

介于其间的情况就比较难处理了，逍遥镇胡辣汤就属于其中之一，类似的还有郫县豆瓣酱、德州扒鸡、北京烤鸭……如果说它们是纯粹的地理标识，却也不全是，但要说像老干妈、王老吉那样有所特指，也不太合适，这正是逍遥镇胡辣汤的尴尬之处，也是逍遥镇胡辣汤协会维权的争议点所在。

显然，逍遥镇胡辣汤不能等同于沙县小吃、兰州拉面这种品牌，这种窄地名、宽内容的品牌，实际上更是作为一种经营模式来看待，无论是沙县小吃，还是兰州拉面，其经营内容都是一个系统性的设定，包括产品名录、制作工艺、甚至选址和陈设都有约定。本质上，其品牌设定和海底捞、周黑鸭、紫燕百味鸡属于同一类型。

当然，如果逍遥镇胡辣汤协会能够参考沙县小吃的模式，也不失为一种办法，规范逍遥镇胡辣汤的运作模式会让维权显得更加合情合理一些，同时也能提升品牌价值。但这是经营策略问题，与品牌该不该保护无关。我们不能够强制谁抄谁的作业，更多的应该是尊重当事人的选择，引导品牌的健康发展。

知识产权的本质是外部性问题，知识创造出来以后，可以低成本地服务更多的人群，任何允许垄断的做法都会或多或少地损害社会总福利。然而，如果知识创造的活动得不到应有的回报，知识的生产就会减少，同样会损害社会总福利。知识产权得不到保护，当事人可能会以秘方的形式秘而不宣，知识的作用一样会打折扣。

牛顿没有为三大定律收过费，爱因斯坦也没有寻求过原子弹的产权保护，但我们不能以此来推定知识就不需要保护。知识生产者可能会穷困潦倒一生，这只是一种选择。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我们不能由此就不尊重知识和品牌，犯子贡赎人的错误，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用大而化之的观点去指摘维权行为。

逍遥镇胡辣汤协会的维权行为，是否合理，是否存在知识产权人的缺位，这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判断，而不是根据舆论来判定。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从来如此就对吗?社会的进步无不在批判中前行。

一碗胡辣汤，承载的是西华人多年的辛苦努力和胡辣汤人长期不懈的梦想，更是中国人对传统文化的坚守。风波过后，留下的不应是一地鸡毛，而应该是对情与法深思。无论兴旺与衰败，每个人都不应该置身事外，允许竞争还是帮助垄断?不同时代，不同问题，我们都应该做出理性的选择，只有这样，才能够在争议中前行。(政能亮特约评论员 蔡银寅 作者蔡银寅系政邦智库研究员)